没有呼吸，没有思考，甚至知觉都在随着急速的下沉逐渐消失。生命从未变得如此沉重。马卡洛夫强迫大脑发出微弱的指令，但就连平日灵敏的四肢都毫无反应。
只有下沉。
突然，一种比海水更冷的物体插入了他的右脚掌，钻心的疼痛使他已经麻木的心脏又突突地跳动，求生的强烈欲望瞬间变得那样势不可挡。他猛地张开嘴，海水疯狂地灌入。他满满地喝了一口，使尽全身力气紧闭了嘴，右腿猛然用力一蹬，左腿借势猛地划动……
疼痛更加深入，但他终于凭借双腿的配合摆脱了下沉和刺入的铁器，身体开始上浮。
他像游鱼一样刺破水面。
将口中的海水喷出的一刹那，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震颤了整个海面。
海面是如此的平静。
月亮惨白的脸像一个巨大的轮盘，就吊在离他的头顶不远的地方。海面平滑如镜，宁静苍白，空阔辽远，没有一丝声音，只有一块腐朽的木板静静地向他漂来。
他扑上去抓住了它。他从那块宽大的腐朽木板上闻到了一种柴油的味道。这种味道让他感到，生命，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过。
他长舒了口气，随着木板静静地漂浮。
他现在的惟一念头是乞求这块木板将他带回岸上，他要活下去，无论尊贵卑贱！
身后似乎有什么在响。
他吃力地划着水，转身。
他看到了一具浮尸。
一具男尸。
一具抱着皮包的男尸。
月光正照在男尸的脸上，蓬乱的头发贴在他苍白的脸颊，两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怒睁着，酱紫色的嘴唇向外翻卷，露出白森森的牙。那牙咬得太紧，致使他的腮帮扭曲变形。他左臂弯里的皮包鼓鼓的，似乎装满了重要的机密文件。
浮尸慢慢地向马卡洛夫逼近。
巨大的恐惧让马卡洛夫眩晕。幸好，浮尸在他前面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。
没等马卡洛夫有任何喘息，浮尸的身后“咕咚”一声，冒起了两个巨大的水泡。眨眼之间，这具浮尸的身后又多了两具尸体。
当马卡洛夫要凭借月光去辨别新出现的两具浮尸时，宁静的海面纷纷冒起巨大的水泡，一具接着一具的浮尸破水而出，瞬间铺满了他的视野……
马卡洛夫终于叫出声来。他奋力地扭转身子，奋力划水。
但他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场面——
一望无际的浮尸浸泡在血红的海水里，仿佛一直延伸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。每一具浮尸的表情都那样的惨白，惟一的不同是，每一双死鱼般的眼睛，都在汩汩流血。黑红的血淌过狰狞的面颊，落在海面上，将海水染成暗红……
马卡洛夫只觉得四肢僵硬。他本能地呼喊着上帝的名字。
他觉得自己的呼喊让所有的浮尸都晃动了一下。
然后他就看见一张英俊的德国男人的脸从木板下钻了出来。
然后他就看见月亮像一个移动的灯笼从天上飘下来，耀眼的强光使他能看清那个男人脸上细密的皱纹。皱纹上方那双原本呆滞的眼睛，突然转动起来，并瞬间蓄满了泪，漫出眼眶，流到脸上。但这泪淌过他那高耸的颧骨的一刹那，就变成了血……
一只大手伸出水面，轻易地夺走了他的木板。
另一只大手举起一个巨大的船舵轮盘，砸向他的头顶。马卡洛夫想喊，可是他的整个身体正在猛烈地下沉。
强大的压力、无边的黑暗、要命的窒息给了他最后的绝望……
马卡洛夫猛然从噩梦当中惊醒，从床上直起了身子，不住的喘*息着。
“您怎么了？长官？”一位军官听到了他的喘*息声，以为他得了急病，赶紧敲了敲门，走了进来。
“我没事，谢谢。”马卡洛夫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他不明白，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。
如果是因为刚才那场可怕的风暴的话，难道说自己在海军部呆久了的关系，已经沾染上了那里尸位素餐的人们的不良习气，变得怯懦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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